镇江市赛珍珠研究会

　　以“天使”自命的安德鲁确实表现了非凡的“战斗”的品格。在确立了当传教士的人生选择后，他发奋攻读有关传教和神学方面的著作和学业并取得了优异的成绩，随后在神学院毕业前又幸运而成功地觅得了志同道合的伴侣凯丽，圆了他去中国传教的梦；到了中国，他传教的敬业精神比谁都强，在别人远走异国他乡传教不过是谋生的无奈选择，在他却是人生的******归宿，以此为荣，以此为幸；别人盼着回归故土，可他在中国如鱼得水，认为只有在这里才是他侍奉上帝，体现其人生价值的地方；他比别人似乎更能吃苦，更不畏困难，更勇敢，更不怕牺牲，仿佛有神助似的，他一次次地逢凶化吉，死里逃生；他生性木讷，不善言辞，但讲课布道，抛头露面，他总是捷足先登，当仁不让；他性格高傲，刚愎自用，可为了吸引信徒，他刻意头戴镶边的瓜皮小帽，身穿长袍马褂，脚蹬大布鞋身走村串寨，招摇过市；他雄心勃勃，走遍中国的大江南北，巴不得让基督精神照遍中国的每一个角落；在他心中只有传教，只有灵魂，只有上帝，而人世间的一切，包括妻子和儿女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作为“上帝的天使”，他形同“超人”，做了许许多多常人做不到也不敢想的事。他善良、正直，为人正派，不谋私利，堪称正人君子，这是包括他的妻子女儿在内也不得不承认，不得不敬佩的；但另一方面，这个“侍奉上帝的没有肉体的睿智之辈”，他的不近人情、不通人情而又根深蒂固，冥顽不化的种种言行思维也是让人难以认可，难以承受的。
　　首先是他的非理性主义。他所以下决心皈依上帝，立志当一名传教师，先是因为儿时听信了邻居太太说他长得丑，日后谋生不易的话，长大后又听信了一个由中国归来的传教士的鼓动，以为这是上帝的召唤；再有，他出身传教家庭，父亲、兄弟一家七口全是传教师，从小鄙视、讨厌体力劳动，认为“拯救灵魂”，高人一等。他迷信基督，迷信上帝，劝人只能皈依基督教，所有其他的神和教统统是假的，骗人的，可又说不出所以然来。他的信仰，他的人生选择本身就是盲目的、非理性的。
　　其次是他的禁欲主义。他漠视人间的娱乐享受，轻视家庭亲情，把侍奉上帝，拯救灵魂视为人生的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归宿。就象他女儿在书中所写的“安德鲁是一个生活在梦中人，一个着了魔似的人。对他来了说，生活和人情无足轻重。他从未生活在尘世上。”
　　再是他的顽固的大男子主义。他迷信《圣经》，迷信保罗，把圣保罗轻视妇女的言论奉为圭臬。他把女人放在男人之下，把女信徒放在男教徒之下，认为只有多收了男信徒才是他传教的真正的成功。甚至对关爱他，帮助他的妻子凯丽，他也是看不起的。他不懂得关心自己的家人，他把接受妻子女儿的照顾视为理所当然，而不知道应给予相应的回报。
　　末了，还有他僧侣主义。安德鲁原本是个知识渊博的学者，无奈迷信上帝，迷信灵魂而漠视人间一切活动的结果，使得安德鲁头脑呆滞，思维枯竭，从而丧失了起码的写作和思考的能力。
　　他七十岁时，女儿要他将一生的经历写出来昭示后人。他绞尽脑汁，搜索枯肠，化了一整个夏天总算完成了任务。可定睛一看，让赛珍珠傻了眼：
　　等写完了，他一生的故事也才只凑满二十五页纸。就这二十五页纸上，他道出 了一生中自认为至关重要的一切。从头到尾细读一遍，只化了我一小时的工夫。可这是他的灵魂，即一个历尽沧桑而不改初衷的灵魂的写照。在一处地方他提到了与妻子凯丽的婚姻。在另一处地方他列举了他和凯丽生养的几个子女，可其中竟漏掉了他那仅活到五岁的小儿子。对任何一个子女，他都未加评说。
　　此一省略最能说明问题。因为这故事并非关于哪一个男人、哪一个女人，或哪一个孩子的，它是关于一个灵魂的关于一个在时间中在这跋涉到预设目的的灵魂，从一诞生就有一个天定的责任，这个责任得到了履行，而其终点就是天国——整个的故事就是如此。故事中没有人物的生活，没有欢宴的逸乐，没有爱情的欣喜，也没有死亡的叙述。对其一生屡遭之劫难，他也只字未提。关于请帝国，或各个皇帝，或历次革命，或人世沧桑，皆未见诸于他的笔端，故事也未提及人的思想和习俗，亦未涉猎哲学的玄妙。
　　读完父亲写的传略，赛珍珠感慨万千。回顾自己的一生，安德鲁关心的仅仅是自己的灵魂，一个走向天国的灵魂。其他的一切，什么人类的历史，人类的命运，包括他妻子儿女的生老病死都是无足轻重。他记不住，也不屑去记。
　　安德鲁就是这样一个复杂的人。他是凡人，却硬是不自量力地以“上帝的天使”自许，将自己提升到“神灵序列”，从而将自己置于神不象神，人不象人这种两难的境地，形成了他性格的两重性。一方面，他是一个“超人”，做出了许多常人做不到或难以做到的事；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个凡人，一个不通人情，不近人情的凡人，能做出让人大惑不解或啼笑皆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