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描述父亲传教生涯的同时，赛珍珠没有忘记把笔墨留给他的那些西方传教士同事。作品第一次给这些人的生活爆了光。他们怀着“理想”或“抱负”而来，到了中国无非过着两种生活：一种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不是招摇撞骗，偷鸡摸狗，就是高高在上，成为占有三妻四妾的骑在中国老百姓头上的传教士老爷。再一种是与世隔绝，虽生犹死。因无法与外界交往、沟通，耐不住寂寞，或自杀，或发疯，或抑郁而死，或彼此殴斗发泄。这些神圣的教士们，他们的生活一点儿也不神圣！
作为个人的传记，《放逐》和《战斗的天使》各自成篇，彼此独立，但是，作为对人性的解剖和对宗教的反思，二者则是统一的整体。两部作品前后呼应，互为映照，珠联璧合，相得益彰。《放逐》通过凯丽精神的觉醒和人性的回归对上帝和人生表示质疑；而《战斗的天使》则以安德鲁的执迷不悟和人性的异化来探究基督教传教事业的悖谬及其背后的精神支柱，将批判的矛头指向“精神帝国主义”，从而将作品的主题从对人性的思考上升到反对殖民主义的高度。
宗教是西方文学的传统题材，为传教师写的传记作品在西方汗牛充栋，车载斗量。但是，慑于上帝的权威和宗教的戒律，人们的思想和精神放不开，很难有好的作品问世。像《放逐》和《战斗的天使》这样的既有文采，又有思想，独树一帜而又脍炙人口的文学杰作，实在是难能可贵，少而又少。所以，这两部作品一经推出，立即受到人们的好评。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对它们更是推崇备至，夸奖它们是必将“流传后世的名副其实的经典作品”。
六
赛珍珠获奖作品的价值、影响是有目共睹的；诺贝尔文学奖评委对它们的评定也是有案可查的。为何人们还是不认可她，非要抵制她，贬低她，非要将她打入另册不可？而且还是在美国，在她的故乡。这究竟是为什么？
这必须从历史的高度去审视。仔细分析，不外来自文学的、种族的和文化的三方面的原因：
一个桀骜不驯的挑战者
文学观念的不同使赛珍珠不见容于美国文坛。
赛珍珠一生浪迹天涯，四海为家。作为一个世界公民，她的外部生活和精神世界像万花筒似的五光十色，丰富多彩，可是作为一个美国作家，她的内心深处却不免时常有一种孤独寂寞之感，这是因为她始终未被美国文坛所接受，她不无痛苦地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外随风飘移的无根的浮萍，一个失去精神家园的无家可归者。
二十世纪的美国文坛是现代主义文学异军突起，主领风骚，大行其道的时代，可她却“不自量力”，偏要勉为其难地推行她的中国化的现实主义，“挽狂澜于既倒”。她为自己的“不合时宜”的选择付出了代价。
这里，首先得说说什么是现代主义以及何以它会在美国大行其道。
现代主义是欧洲继浪漫主义、现实主义、唯美主义之后产生的一种文艺思潮，现代主义文学则是此种思潮在文学上的表现。现代主义文学是以非理性主义哲学为思想基础，重在表现人类精神生活的一种文学，它是适应现代社会人类物质生产高度发展而人类的精神生活的痛苦却有增无减的矛盾而产生的，其思想倾向和创作方法与传统文学判然相别。它的出现和发展标志着欧美文学在文学观念和创作方法、表现技巧上的重大突破和更新。现代主义文学早在十世纪中叶即有萌芽，二十世纪初在法国确立，随即影响欧美各国。现代主义文学一经在美国 落脚生根，立即得到迅速发展。与此同时，现实主义文学在美国虽仍在发展，并且规模和势头也不在现代主义文学之下，但引导时尚，主领风骚的主流文学地位则逐渐为现代主义文学所取代。
现代主义所以能在美国获得异乎寻常的发展不是偶然的。首先，美国未受到两次世界大战的浩劫，安定富足，中产阶级人多势众，有接受现代主义的需要和土壤；其次，美国文学有现代主义的传统，十九世纪作家爱伦·坡、诗人狄金森等的作品即有现代主义的萌芽；最主要的是，美国文学素以追求时尚，追求创新，追求变化著称。而这与它发展的历史和国家所处的地位分不开。美国历史短，建国至今不过二百三十年。从独立战争至十九世纪初一段相当长的时期内，美国没有自己的文学，精神上寄人篱下。当时，欧洲人以四海之内无人读美国书而羞辱美国人，这使得整个美国知识界和文学界感到痛心疾首。于是，创建自己民族的文学，创建自己的风格，追上欧洲文学发展的步伐，成了美国文学奋斗的目标。经过经过一个多世纪的努力，爰及十九世纪末，美国文学终于如愿以偿实现了自己目标。二十世纪初，现代主义文学的崛起又给了美国文学一个新的目标和发展机遇。美国人再也不愿跟在欧洲后面亦步亦趋，而要自立门墙，创造自己的天下。凡此种种，给美国现代主义文学的崛起创造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
